我是黎智英

書名 : 我是黎智英

作者 : 黎智英 著

出版社 : 商周出版

 

自序

我從未融入過街頭的世界--一個只會從負面去看事物的黑暗世界。我天生樂觀，不明白那些人怎麼會有地獄式的人生觀。在我而言，窮或苦都只是一種心境。跟現代的生活水準比，幾百年前的人多窮、多苦，他們可也快樂啊。可是活在街頭的人卻從來都那麼痛苦。他們活在痛苦裡，那既是生活現實，也是他們自己做的選擇，他們選擇跟這個世界作對，他們選擇以自己為被迫害的一群（哪怕他們是江湖中人）。以這樣的處世態度，這些人又怎能不注定活在痛苦裡？我未見過一個真正聰明的人是會自願留在黑道中的。

 

我時常被人誤會、詆毀，我對這一切都沒有理睬。我不跟這些人糾纏，日子還是過得很好的，理睬他們來幹什麼？倘若誤會、詆毀可以傷害我，那麼我便實在太脆弱了，就算神仙也保不住，遲早死。我不需要名譽。我平生沒有做過壞事，要名譽來幹啥？如果我對不起妻兒，就算有名譽又有什麼用？媽，你給我的已經夠好了，還要名譽來做什麼？

 

我是一個很愛錢的人嗎？困難時，我可能真的好恨錢、做過些貪錢的事，不過這些我實在記不起了。歷史和記憶都是有選擇性的。我過了一些很窮困的日子，但卻從未匱乏過；就算什麼都沒有、連飯都沒得吃，我都還有希望。在平常日子，人也要對未來有希望，在困苦的日子，希望來得更重要。我從未為錢發過愁，我不相信金錢是我創業的動力。

 

專訪

對我來說，創業最重要的是「膽子」。創業有很多事情不可能看清楚，也無法預先計畫，經常是一邊做一邊看到問題，然後一邊去解決問題；而且，這個過程中會有很多突發狀況，讓你必須改變做法。所以創業的另一個原則是要「變」，不能stubborn（頑固），不要想要堅持初衷，要flexible（彈性）。

創業必須humble（謙虛），因為不謙虛的人，不會擁抱錯誤。而創業就是要解決問題，如果對錯誤有所抗拒，不可能解決問題。此外，創業還需要幸運，必須很相信自己，因為很多時候你會覺得自己在黑暗中無路可走，你一定會很怕、很失望、看不到前途。所以你要相信自己。

對創業者來說，錢當然重要。但在創業初期，錢其實愈少愈好，因為創業的過程是一個學習的過程，你開始時的事業愈大，你交的學費就愈多，這根本不必要，無論大事業還是小事業，你學到的東西是一樣的，困難也是一樣的，所以你幹嘛要繳那麼多學費呢？至於團隊，你最好找一些跟你不一樣的人。像我創業一定要找比較重視細節、技術能力好的人，或是花錢不像我這般亂來的人。所以你一定要找自己不喜歡的人，因為他們會補你的不足。

 

你要很focus（專注）。我在創業時，有時候會什麼都不想，只想把這個事情做好，就好像做完這件事後我就要死了，彷彿有一個面對死亡的張力。聽起來好像沒什麼，但假使你真正進去這個情境，你便會發現這個力量很大。

 

想像力也很重要。創業是一個「創作」的過程，你在一個不可知的境界裡，去創作一個新的東西，所以你不能只是重覆以前的東西。創業不是將已經懂的東西recycling，而是要以你過去懂得的東西為背景，在面對無知所產生的錯誤裡，透過解決問題，去創造一個從來沒出現過的事情，這才是創業。

 

太謹慎的人不適合創業，沒有想像力的人不適合創業，容易驚怕的人不適合創業，每天都在想我虧了我死了怎麼辦？自己都把自己嚇死了。我是不怕的，有時候我遇到很大的困難，就會覺得這是我要突破的時刻，因為困難這麼大，它裡面所包含的message、能夠突破的機會，也是最大的。我常常從這個角度去看待困難。

 

創業過程不僅常常碰到困難，而且我還會主動去找困難。所謂創業，其實就是創作出一個新東西，我不知道哪些東西是新的，但我知道假如這件事很困難，而我解決了，那麼這個solution所做出來的東西一定是新的，就算有人做過也一定是不一樣的，所以我創業時經常去找困難。

 

創業一定不能複雜，一定要focus，沒有focus就沒有力量。你必須把最多的時間及注意力，投注到最小的一點，才突破得快，才能衝破很多困難。所以創業時我第一個會想：有什麼困難？再來則會想：可不可以簡單一些？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複雜？也就是把事情簡化、再簡化，直到我可以愈來愈focus。所以我常常問同事，我們今天做的事情，可不可以比昨天簡單一點？有時候他們會說看不到困難，我就問，你今天做的事情能不能比昨天簡單？這樣一問困難馬上出來了。

 

我經營生意一向講求簡單，所以自然有效率。我有很多imagination，但我很少做複雜的事情。我所有的imagination都用在想：如何簡化事情。很多時候，事情之所以複雜，是因為我還沒有明白這件事情；假如我明白了，這事情一定簡單。所以當我覺得事情太複雜時，我就會一直去想、去想、去想，直到想明白為止。

 

我用人講究的是信任，這點很重要。我以前做生意時，很多人告訴我這個人偷東西、不老實，但我覺得他是人才，我就用了，很奇怪，他在我這裡就不會偷、騙。有人以為管理者就是要監督員工，殊不知，給員工最大壓力的方法其實是信任。我當然也有遇過不老實的人，但不能為了少數幾個人，增加所有人的麻煩。我也給人騙過，這是信任的代價，但這個代價相對來說是低的。夫婦之間也要信任啊。

 

領導者要像一個salesman，把你的想法sell to them，好像牧師傳教一樣傳給他們。你把所有事情的邏輯想清楚，讓他們覺得有很大的啟發；一旦他們被鼓舞（once inspired），覺得「這是我的事情」，力量就來了。如果你能從精神層面（intellectually）啟發他們，刺激他們的思想，他們會覺得這樣做很過癮。

 

領導者的能力不一定比較強，但一定要承擔比較大的責任。所以有什麼危險我先去，有什麼問題我先去，我先想好了，再交給你，這是責任問題。

 

所謂好的領導人，是錯了我來把它想好，我來擔當。對很多部屬來說，這是很大的inspiration(鼓舞)，員工對你會有不同的看法。每個人都有軟弱的時候，當部屬看到你有勇氣、肯擔當，這是很大的inspiration。

 

我從街頭出身，見過很多不同的人；我慢慢知道我一定要放棄過去，才有將來。好像我在街頭，如果我不放棄街頭，我不會一步一步上來。我做小工的時候，假如我不放棄小工那時候的想法和朋友，我不會做經理。在生命中的每一個station，我要放棄，才有新的東西。我不斷放棄過去，不斷擁抱將來，因此我才有今天。

這並不是說，過去對我是negative（負面）的東西，相反的，它是positive（正面），但是如果我不放棄，它就變成negative 了。如果今天我還跟街頭的朋友在一起，跟那些沒有讀書的人在一起，我怎麼會有今天？如果我還是跟做生意的人在一起，而不是每天讀書，怎麼可能有今天呢？我放棄了，所以過去的人事物才能成為positive的東西，因為我學到了。我受過、遇過的東西，都成為我的一部分；它們多多少少改變了我對以前的看法，多少啟發了我對將來的期望，多少也豐富了我對人的感覺與看法，一定會的。

 

我的工作和人生都在追求簡單，但很多人誤以為簡單就是不精彩，所以害怕簡單。殊不知，我們的時間、精力是有限的，你一定要放棄很多，才有真正得到的東西。好像我對我的家庭，對一個男人而言，只有一個老婆是不夠的，這個女人我想要，那個女人我也想要；但假若如此，我就沒有愛了，就沒有家庭了，就沒有這個精彩了。

 

你一定要知道，每個選擇都要有所犧牲，不願犧牲，就一定沒有快樂，沒有精彩，沒有意義。好像我經常面對很多機會，要是我每個機會都拿，哪裡有能力、時間、精力去做好？我只能挑最好的機會做，其他機會我都不理，我只挑這個女人。有時候是很悶啊，但有時也很精彩，你必須認清你不可能在有限的精力內什麼都有，你只能在有限的可能之內，把它做到最精彩。你拿到所有的可能，今天跟這個女人，明天跟那個女人，最後一定沒有任何女人愛我，沒有一個女人會給我幸福。

 

從街頭走向紅地毯

知道自己是男人不難，知道自己是個老粗則困難些;而要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點，就如畫一幅自己在畫自己的自畫像那樣，要有這個自知之明，確實難如登天。

 

我們都有個錯覺，以為只有深思熟慮想出的辦法才可以解決困難。殊不知，在現實世界裡，我們只能從實踐中掌握走出困難的道路。高僧坐禪般的冥想怎悟得出發展生意的竅門?不從實踐中探索，又怎可以突破困難?推動我們思維的，是實際行動;帶動腦袋的是我們自己的一雙手。

 

當一個人還在追求機會的時候，他的心情是興奮的;可是一旦他抓住了機會，他的心情就會凝重起來;因為隨著機會而來的，是沉重的責任。

 

我們真的很幸運。然而要是你問我，幸運與努力，哪一樣更為重要?那麼毫無疑問，我會告訴你，努力更為重要，因為只有努力才可以讓人真正幸運起來。我們的努力和樂觀的取向，讓我們打進了一個良性循環(virtuous cycle)的軌跡中---努力使我們幸運，愈幸運我們便愈努力，因此而愈幸運。幸運是靠努力賺回來的，要成功，除了努力之外，就是要繼續更努力了。

 

讀書是為了充實學問，而不是為了找尋什麼發達方程式。好些看似一蹴而就的突破，其實往往是從這本、那本書，這種、那種學說吸收了的知識，經過積累、淨化而得出的結果。

 

「急於求成，你便脫離事物演進的力量和方向，背離周圍的人的共同意志;失去大眾的支持，事倍而功半;你早晚會筋疲力盡，終致失敗。那麼不管你個人有多大的力量，也不管你如何心急，你也不能令這世界走快一步啊!」

 

「做事的方法和規律只是表象而已，隨時都可以改;可是原則和操守卻千萬不能變，因為那是大眾的力量和意向，是你賴以成功的潛在支柱(fulcrum);失去這個大靠山，我們便失去形勢，那又怎能不失敗?」

 

「你要記住，事業成功，甚至擁有整個世界，要是沒有個好家庭，你也只是一條窮困得很的可憐蟲。千萬不要為了工作而冷落太太，也不要為了兒女而忽略夫婦感情。太太才是你的家庭。」

 

無論做人還是做事，堅持操守和原則才是真正的智慧。

 

創業與創新

為了做生意刺探「情報」，我不惜穿西裝、打領帶，扮得瀟灑帥氣去泡女售貨員。那是不擇手段還是人盡其才?我便不得而知了。我知道的是，只要有用便得做。創業時資源少，選擇少，不能不物盡其用也。

 

成功令我們的靈魂兒飛上了太虛，以致透過成功的光環看世事。結果看到的只是光芒，沒有黑暗。那又怎會是真正的事業和人生?沒有黑暗便沒有缺點，那又何來進步的空間?沒有進步的人生，不就像死亡般完美了。

 

我認識到創新是個簡化過程。從細節入手，不斷把問題過濾、淨化，直至找出困難的癥結;到癥結呈現出矛盾點了，便剔除不可以融合為一的元素，剩下來可以融合的便是解決困難的方法;掌握了這個方法也就是創新了。知道問題所在，成功地解決困難，便是創新了。

 

我的事業發展迅速，原因之一，是我不斷創新---因為我永遠都是活在困擾中。如果有人問我:「你的工作是什麼?」那麼我會說:「我並不工作，我只是在找出問題、尋求解決的辦法。解決了問題我便沒有工作了。」不少人聽到我這麼說，都摸不著頭腦，不知道我在說什麼，因為他們都不知道工作的真諦就是解決問題。

 

創辦佐丹奴之初，我衰在一心二用，沒有視做生意為一門專業，不夠專心。有過這個教訓，我以後辦事都全情投入，心不旁騖。每一次創業，我都對自己說，這可能是我死亡前最後的一次戰役了。有什麼比死亡的威脅來得更迫切、更能令人全神貫注?我要給自己死亡的壓力，讓自己專注起來。

 

「你猜這條褲子值多少錢?」我看不出褲子有什麼特別的地方。英燦世伯笑著向我說:「我為這條褲子花了二千多萬喲!」原來十多年前他開了一間布廠，結果虧了二千多萬。工廠結束了，剩下來的，只是用聚脂布做的這條褲子。那麼這條褲子不是值二千多萬元嗎?我心中一慄:「會不會有一天我也要跟人說，我穿的這件佐丹奴T恤值二千多萬!」失敗的烙印原來這麼深刻。我下定決心把佐丹奴經營下去。我決定投身這筆生意、努力拚搏，真的再失敗了才將之結束。我不能容許自己未真正嘗試拚搏過、未付出過，便接受失敗。

 

經營與改革

誘惑是避免不了的，但那卻不是放蕩的藉口。一九八六年我開始全情投入佐丹奴，我告誡自己:(1)要摒除成見，不能做任何假設，我要以一張白紙般的思想狀態投入這新的挑戰;(2)要找出每一件事的問題所在，解決問題是我處理事情的門檻。

 

我不相信競爭者比我聰明六倍。如果我們的經營模式比他的簡單六倍，我不是KISS-Keep It Simple , Stupid有機會取勝了嗎? KISS-Keep It Simple , Stupid。我終於找到了!

 

簡單令人生畏:要我做這樣簡單的工作，你是要侮辱我的智慧和能力嗎?我們往往把簡單誤解為愚蠢、低能。有這樣的誤會，不少人便以為只有做到很複雜的事情才可以成為別人眼中的天才。不少人都有做個聰明人的虛榮，這些人也因而成為理想抱負的俘虜:有理想有抱負，那又還謙遜得來嗎?

 

簡化事業和簡化人生的辦法同出一轍，那就是從謙遜做起。怎麼樣才可以體悟謙遜?那就要接受我別無選擇這個現實了。無論做人做事，簡化都是個作出犧牲的過程。要犧牲其它所有別的選擇，才能專注地把我們最有能力做好的事情做好。沒有多少人有這個能耐，因為絕大多數的人都喜歡多選擇;愈是重要的事情他們便要愈多的選擇。可是選擇愈多，事情便愈複雜。人生的目標不是向難度挑戰，而是向生存挑戰;愈簡單的生存方法，我們便愈容易獲勝。

 

 

無論做事、做人，我們時刻都要提醒自己，有什麼是不該做的?簡潔是真正的謙遜呀!

 

知識是我們的命運，知識將我們從無知和愚昧中解放出來。簡單是生意的命脈，簡單的運作將生意從呆滯和混亂中解放出來。

 

工作沒有系統猶如做人沒有習慣，以致每發生一件事都要重新了解、重新思索解決的辦法，這會多麼麻煩?不過我們要的是好的習慣、好的系統，否則反而更為累事。

 

我們想做的事情很多，但卻從來未想過要為之承擔。我們都想成功，但卻從來未想過要為成功付出代價。成功不是免費午餐，它的代價是承擔的勇氣。

 

自從開始寫「創業篇」以來，不少做生意的讀者寫信給我;不是要我替他們出主意，解決生意上的困難，便是要我在某些方面幫他們。我拒絕了這些請求。為什麼?遇到困難便找人幫忙，甚至以為可以靠別人而生意成功，正是他們失敗的原因。失敗的原因都是很個人的，別人是幫不來的。遇上困難，如果我們只顧找人幫忙，那麼我們便只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裡---一個無人的荒野。那是迷茫、混亂的世界。在那裡，我們孤獨、無助。我們怎能把自己放在那樣的世界裡?

 

改革佐丹奴時我知道，要簡化營運程序和架構，先要解決同事對承擔的畏懼。為了讓同事不怕犯錯，每次開會我都趁機向同事承認自己的錯誤，讓他們知道我也時常犯錯，沒有什麼大不了，不用擔心。克服了犯錯的恐懼，承擔的意志便油然而生。

 

賺錢之道不是要賺到夠，而是怎樣才可以賣到貨。賣一毛七一支煙也有飯吃，別人為什麼卻要賣兩毛?只要有生意，價錢高低並不那麼要緊。什麼水平的價錢才叫合理?讓我有飯吃的價錢就是合理了。

 

有一次我和詹宏志飯聚，話題扯到沒有多少人看我寫的東西。他跟我說:「你的東西太理念化，太抽象了，別人看得艱難。你有這麼多經歷，為什麼不用這些故事來說你的理念?」一言驚醒夢中人:我應該說故事，而不該講道理。過去我沒有這樣想過，那可能是因為我常說道理卻少講故事吧。

 

我不怕失敗，也不害怕失去金錢，或為人恥笑，因為我從來都不介意別人怎麼看待我。我只是怕失去自信，以致自己再也看不起自己;我從不追求別人的接受、認同和讚賞。

 

創作與想像力

每趟創業，一到生意上了軌道、有了點成績，我便開始焦慮起來，想拋下一切，我跟母親講起這種心情，她說:「到這把年紀卻還未成熟，你太任性、太放縱自己了。你說的痛苦只是個心結;忍耐一下，過一陣子等解了心結，便什麼焦慮和疲憊都會一掃而空了，賺到兩個錢便動不動叫疲憊、叫厭倦，沒有錢，看你會不會這樣?」

 

創辦香港《壹週刊》和《蘋果日報》後，我也曾想過從此退休。事實上「退休」的頭幾個月也確實是很過癮的。早上起來，到市場買菜煮飯、看看書(奇怪，不用工作，我連書也不太想看，那可能是不用工作，覺得看書也沒有用吧)，跟老婆聊聊、和孩子玩玩，嘻嘻哈哈又一天了。不過這樣的生活過不了幾個月，我便覺得自己猶如個只愛說是非、聽是非，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八婆;我非但討厭這種生活，更討厭自己。早上起來看看鐘，「噫，只有六點鐘，沒事做，這樣早起來幹什麼?」於是，吃顆安眠藥倒頭再睡到十一、二點。這又怎不是慢性自殺?對我來說，退休只是個醜惡的誤會。

 

我是個不可以不工作的人，工作占了我生命的很大部分。早上起來只要想起還未解決的困難，我便立刻精神爽利，急著趕回公司。沒有困難要面對，我便覺得工作沉悶，不想上班了。不過，我可不是個為了工作而活的工作狂;我活著是為了解決困難。困難是鞭策我自律的圭臬。

 

剛來港時，我在福華街手套廠做雜工，而廠裡來了位七十多歲的譚先生，他教懂我怎麼查字典、學拼音，令我對英文有興趣，自修起來。可是這麼多年來，我卻從未對他說過一聲多謝;我也不知道當初他為什麼要幫我。這麼多年來奔波勞碌，竟然沒有想過找他說聲多謝的念頭。回想起來，心底裡不無歉意。教我讀英文的時候，有一次譚先生紅著雙眼，語重心長地對我說:「學好英文，離開這裡，到中環找份工，這樣你才有前途。沒有人可以幫你離開這裡，也沒有人可以救你。只有學好英文你才可以救自己。」離開母親到香港後，他是第一個跟我像親人般說話的人。那天晚上躺在床上，想起譚先生這句說話，我感動得發誓要學好英文。真情的感動比道理邏輯更有說服力，給人更為深刻透徹的感受。

 

我從來沒有想過讓孩子繼承事業。在我的陰影下，不管做得多麼成功，他們也只不過是我的兒女，這對他們太不公平了。況且，我是在街頭鍛鍊出來的，他們卻是在溫室長大的，期待他們從我事業終結的頂峰開始事業，進而發揚光大，這不是太不切實際了嗎?有真本事，根本不用繼承我的事業，自己創業亦一樣可以建立起個人的事業。沒本事，繼承了我的事業，到頭來也難免一敗塗地，終致令他們抬不起頭，終生內疚。想到這裡，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禁不寒而慄，我的事業怎可能比他們的前途更重要?我要幫他們造就自己的事業，不是延續我的事業。

 

要發展事業、過好的生活，先便要知道自己的弱點是什麼。避開這些弱點，優點自然在工作和生活的關節上呈現出來。故此我以為做人不用總是去想自己的優點是什麼，只顧提防自己的弱點便好了。做人、做事最基本，而也是最重要的原則是知道什麼是千萬做不得的。否則無的放矢，便會渾噩一生。

 

若你問我，最簡單、最有效的創作方法是什麼?那麼我會告訴你，那是置身於一個充滿待解決問題的工作環境裡，觀察、感受當中的問題，揀出最強勢的主導問題，專注投入將它解決，這便是最簡單、最有效的創作方法了。

 

觸發創作想像力的不是靈感，而是切身面對的問題。創作的靈機不是來自從天而降的靈感，而是來自過去經驗---或者由經驗構成的畫面。成功的作家都要不斷看書;成功的創作人同樣要不斷觀察、研究，增加對實際情況的認識和體驗。

 

我這個人倘若還有什麼可取之處的話，那就是不恥下問。這個習慣其實跟我孤獨的性格極不相襯。

 

看書的最大收穫還是看到別人犀利的思想，讓自己謙卑起來，從而廣闊虛懷。

 

對黎智英來說，犯錯並不可恥，但是死不認錯，絕不寬容。